文：河西
2021年8月12日上午，《开国大典》的导演、中国电影家协会原主席李前宽在浙江宁波慈溪逝世，享年80岁。
1988年11月18日，李前宽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拍电影《开国大典》。那天，阳光特别好，光线也充足，跟历史上不谋而合，他想：简直是天助我也。
《开国大典》七八万字的剧本，导演李前宽和肖桂云夫妇当年是一口气看完的，看完后他们夜不能寐，内心很激动，有压力更有动力，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创作上的兴奋。李前宽首先想到的是：“开国大典”最关键的那场戏怎么拍啊？总不能在天安门广场前恢复1949年的盛况吧。他们也曾设想花钱在地质宫前广场上搭建一个天安门广场。然而，即便耗巨资搭建，广场上的数百万群众和接受检阅的陆、海、空战士的真实面貌却是用多少钱也再现不了的，因为那种历史真实的震撼力是巨大的，如果耗巨资制造出一个“假”象，也是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所不容的。于是李前宽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让历史资料片参与创作。将历史的真实与电影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使之变成新的镜头语言。
电影《开国大典》剧照
1989年9月21日，《开国大典》首映，大获好评，这部影片用俯瞰历史的视野，将庞杂的历史提炼和概括为一部波澜壮阔英雄史诗，把中国革命的胜利、新中国的诞生用胶片再度展现在人们的面前。当年就斩获了1.7亿票房，而且30年过去，《开国大典》仍然没有过时，30年来，这部电影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成为常看常新的佳作。
这部电影之所以能够在影史上站得住脚，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它突破了以往国共对立的思想束缚，尽量人性化的处理反面人物，使得这些人物在《开国大典》中有血有肉，令人印象深刻。
影片对蒋介石等国民党人物没有进行脸谱式的简单抑贬，而是将他们反历史潮流，不能站在人民的立场上顺应历史的发展，所以不可能不失败的原因进行了艺术的阐释。孙飞虎饰演的蒋介石，不仅形似，而且将这位败军之将的内心世界刻画得淋漓尽致。编剧张笑天等人的思路是塑造一个与过去银幕上的蒋介石不同的个性化的蒋介石，在真实的基础上，透视其本性。于是他们冒着政治风险，表现蒋介石的“人情味”，设计了当半壁江山几不可保之时蒋介石听孙子背李煜的诗词、去天童寺抽签、在“国耻日”不让家人举火等细节。
孙飞虎饰演蒋介石
李前宽说：“我拍蒋介石，为什么没有妖魔化？就是因为我是按照艺术规律塑造历史人物，这是我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追求。如果凡是拍这样的戏都脸谱化，总是拍蒋介石生气、骂人，把毛泽东的对手拍得很弱，最后我们战胜了对方，谁会信呢？”
《开国大典》是一部革命历史长卷，他们始终抓住毛泽东和蒋介石的对应关系，将宏大的历史场景与微妙的人性、个性细节互为映照、经纬交织，使众多的人物和事件按照这种对应关系繁而不乱地穿插、铺排，力求在形式上既有油画般深沉浓重的笔触，又有国画般恣纵流动的骨法勾勒，还有水粉画的细腻韵味，在浓墨重彩的恢弘长卷和须眉毕现的工笔中，将人所共知的史实提升到史诗化的高度。
与蒋介石对立的则是毛泽东同志。在这部电影中，除了表现毛泽东指挥若定的一面，还浓墨重彩地表现了毛泽东在生活中作为普通人的一面。
比如镜头一转，叶子龙推开门一看，毛主席打呼噜睡着了，胜券在握，也不知多少日子没睡觉了，那边还在打仗，他睡着了，这是毛泽东。当时李前宽让毛泽东的饰演者古月躺在椅子上睡，摆了好多次姿势，最后摆的造型很完美，毛泽东好像还在思考问题呢。原来剧本上写的是，在香山接了电报之后，毛泽东推开窗户，开始朗诵诗句“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李前宽觉得，如果这么拍容易雷同，而且朗诵得随便的话就没了味道，有了韵味的话就太舞台腔了，他想了好久，终于让演员坐在地图下边睡觉，此时无声胜有声。导演在剧本基础上做二度创作时，一定要有化学反应，而不是物理反应。电影要调动声光等各种元素，来产生感染力，这样才能把剧本的精髓表达出来。
古月饰演毛泽东形神兼备
毛泽东的扮演者古月和蒋介石的扮演者孙飞虎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个性和表演风格。孙飞虎是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的，他懂表演，但他总想多展示一些。在拍蒋介石打麻将的戏时，他跟李前宽说：导演，这是蒋介石的戏眼，要好好演。台词说“打牌你不行，打仗我不行。长江防线能不能守得住，各位仁兄，拜托了！”孙飞虎说，我想说三个“拜托了”。”李前宽说，“就一个”，再多一个就不是蒋介石，他说一个“拜托了”已经可以了，分寸恰到好处。这部戏孙飞虎总觉得演得不过瘾。后来凌子风、谢晋看了电影，都说他演得真棒，演活了！他再也不说不过瘾了。
《开国大典》中，毛主席的扮演者是古月。当时电影用他，还有一段小插曲。古月原先在云南军区做宣传干事，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作为特型演员他被调到北京。由于他不是学表演的，在部队把他从云南调到北京来拍戏后，他上戏就比较困难。古月很苦恼，甚至想复员。李前宽找到古月，委以重任，让他饰演了《开国大典》中的毛泽东。可以说他们在培养古月进入毛泽东这个角色的塑造状态上，是下了不少功夫的。特别是肖桂云、包括一些老演员跟古月在对手戏上都很有默契，帮了不少忙。古月自己本身也非常努力，两方面共同的努力，让古月饰演的毛泽东一炮而红，深入人心。
当然，这部电影的成功，最重要的还是导演李前宽和肖桂云的努力。
李前宽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他到长春电影制片厂之后，并没有直接当上导演，他与肖桂云相识时，电影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新导演独立拍片前必须与老导演联合执导一部作品，李前宽当时虽当过几部影片的副导演，但职工证上还写着“美术助理”，这就意味着他没有“单飞”的可能，但肖桂云之前与老导演于彦夫联合拍过《希望》，又单独拍过两部戏曲片，已拥有独立导演的身份。于是两人开始搭档，并由此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1980年，李前宽、肖桂云夫妇在拍摄《佩剑将军》时接触并了解了许多解放战争英雄的事迹，对他们为共和国的诞生所付出的血的代价有了真切的感受。从那时起，李氏夫妇与编剧张天笑就萌生了把从三大战役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这段历史搬上银幕的愿望。另外，作为新中国成立后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他们认为自己有义务为领导人民走向光明的党及其缔造者留下历史的记录。为此他们努力了八年，其间参加了多部革命历史题材影片的筹备工作，积累了创作经验。
肖桂云在执导《配件将军》
《开国大典》是1989年长影厂为纪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40周年创作的献礼影片。李前宽和肖桂云身但重任，既感兴奋，又感到有压力，丝毫不敢怠慢。拍《开国大典》时，老一辈领袖健在的已经不多了，前辈摄影家在战火中拍摄下来的历史资料不是今天能够造出来的，他们反复看这些老照片、纪录片和资料书，通过各种直接或间接的方式采访同时期的真人，比如采访毛主席的秘书叶子龙和蒋经国的同学，到当年攻打上海的主将聂凤智家里拜访，还寻访到开国大典时站在毛主席身后的赛福鼎，问他当年在城楼上是怎么抽上莫合烟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开国大典》的成功是他们之前付出最好的回报，也是他们的共和国情结的一次大爆发。
国庆10周年的时候，李前宽18岁，是文艺大军的排头兵。
国庆20周年的时候，他和肖桂云结婚。
国庆30周年的时候，肖桂云拍了《包公赔情》《桃李梅》两部献礼片。
国庆40周年的时候，《开国大典》公映。
2019年国庆70周年，《开国大典》的4K修复版上映，他们夫妇也迎来了结婚五十周年的日子。他们夫妇是有共和国情结的，50年，半个世纪，他们把人生最好的时光都献给了中国电影，拍摄出了像《开国大典》这样的经典影片，享誉影坛。这是他们的共和国情结结出的果实，也是他们的心血凝结成的结晶。
李前宽生前说：“拍摄《开国大典》是我毕生的荣耀！”
古月已于2005年去世，孙飞虎则于2014年去世，如今，导演李前宽是与他的老搭档在另一个世界相聚了，愿他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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