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面绘画里，阿尔·泰勒向三维世界打上一杆！
文｜彦彬
编辑｜林莉
图片提供 | 卓纳画廊
版式设计 | 乐天
在全息投影与虚拟现实尚未出现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艺术家阿尔·泰勒（Al Taylor）却领先一步，开始探寻空间体验和想象的新方式，他最擅长的是在二维和三维世界之间创造流动，在布面绘画、版画、纸本绘画和雕塑之间实现重叠，试图拓展“观看”的可能性。
这个九月，艺术家在亚洲地区的首次个展将于卓纳画廊香港空间举办。在其缜密浩然的三维视角之下，一出“色彩的游戏”正在进行。
阿尔·泰勒在其富兰克林街工作室 纽约 1986年11月 摄影 © Peter Bellamy
像桌球手一样作画
线条切割空间，色彩明暗沉浮。墙上的布面绘画和随处可见的雕塑创作，呼应联结，打造出层次丰富而细腻的展览空间。生于1948年的阿尔·泰勒，涉足绘画、雕塑等多项领域，但在整个职业生涯中，他始终将自己视作一位画家：
“我真正追求的，是找到一种方式创作出能让你四下观看的画。就像一位桌球手，我想仔细地考量每个角度。”
“色彩的游戏”展览现场，
卓纳画廊香港空间
在意颜色与形式，追求精确和全知。这些构成了阿尔·泰勒的艺术实践观念。本次展览中展示的一系列作品横跨1970年代中期至1980年代晚期，艺术家从平面到三维的创作转变，被一点点堆叠出来。石墨、墨水、水彩等多样绘画媒介的使用，使得他建构的三维世界不再是冷冰冰的抽象线条，反倒多彩、感性，是内心与头脑世界的具象映射。
“色彩的游戏”展览现场，卓纳画廊香港空间
一组布面丙烯绘画作品体现着这一点。墨绿与柠黄矩形笔直嵌合，猩红和橘黄色块中间穿插肆意生长的淡色条带，不似费尔南多·莱热早期笔下涌动的堆叠，蒙德里安的碎细和克制，也不是康定斯基式的抒情恣溢，泰勒的布面绘画体现出一种恰如其分的休闲感。抽象的构图简单克制，融合了不同的形式，又趣味十足，赏心悦目。以非固定的范式抵御僵化的创作表达，其中又暗含着对艺术史中各种不同的运动及风格的借鉴。
在一些较为晚期的布面绘画中，艺术家更多地聚焦于大胆的色彩排布。在色彩的区隔中，空间被自然切分，色块间无需过渡，犹如剪辑干净的蒙太奇镜头，一帧一帧，框住一段完整的情绪、叙事或旋律。
“色彩的游戏”展览现场，卓纳画廊香港空间
以时间作联结
尝试穿行于二维与三维之间
游走于平坦与纵深、具象与抽象之间，泰勒的绘画显现出独特的张力，属于“观看”的多重体验由此开启。然而，这个颇具当代性的呈现结果并非泰勒绘画的初始意旨，这位艺术家曾表示：
“一幅画只能作为一幅纯粹的画作本身，其次才是一个承载概念的跳板。我只是把概念作为一个很好的借口来创作一幅更好的画作——一件美的事物本身就可以达到这一层次，成为理想之物本身。”
《破界者》81.3x66.4cm 布面丙烯 1978 © 阿尔·泰勒艺术遗产 图片由阿尔·泰勒艺术遗产和卓纳画廊提供
《鸟的草稿》182.9x73.3cm 油彩及丙烯颜料，于两部件油画布面板上 1979-1980 © 阿尔·泰勒艺术遗产 图片由阿尔·泰勒艺术遗产和卓纳画廊提供
在1970年代初期，极简和观念主义实践的兴起使得绘画颇受重创，被视作一种“陈腐的具象表达模式”，然而泰勒依旧遵从着对作品本身的执着追求，创作兼具绘画性和雕塑性。
1980年，泰勒和妻子黛比前往乌干达、肯尼亚和塞内加尔旅行，从非洲回来后，他创作了一组名为《斯瓦希里时间》的作品。作品由多幅报纸面上的绘画组成，泰勒将之以不规则的圆形排布，随后再将它们都拼贴到布面或是经过彩绘的木质背板上。
“我在非洲看到的一切都是完全陌生的。通过这种我最熟悉擅长的方式，我试着去理解那些文化中蕴含的有关时间的观念。作品并不是为了直接反映出它们背后的现实，而是要对其中的现实进行仪式化的处理。”对于这幅作品，泰勒这样进行阐释。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地推进着时间。画面中用色大胆的抽象图像，如同老旧钟表的零部件，暗喻着时间松弛无意义的特性；而当平面二维的作品呈现出向哲学思索的致意，在某些意义上便成为了一种三维思考模式的雏形。
《無題：（拉丁研究）》228.6x114.3cm 布面丙烯 1984 © 阿尔·泰勒艺术遗产 图片由阿尔·泰勒艺术遗产和卓纳画廊提供
在1984年创作的《无题：（拉丁研究）》中，一团蛋清色的迷雾位于橄榄状的黑白条纹框条中央，如同地壳深处涌动的岩浆，被浸泡在晕开的宝蓝色雾迹之中。这组名为《拉丁研究》的系列创作，标志着艺术家正在完成从布面绘画到首件三维作品的过渡。在此之后，他开始进行更加广泛的材料运用探索，将典型和非典型绘画介质进行混合，以实现他预期的视觉效果——泰勒曾经购买大量廉价的折扣罐装油漆，实验将其与颜料混合起来的作画方法。尽管艺术家本人曾自嘲道“我试图让这些画看起来像艺术品，但搞砸了”，但他同时表示“留下来的那些最好的作品，是一种历史的记载”。
“色彩的游戏”展览现场，卓纳画廊香港空间
将雕塑作为“视觉工具”
开启观看的全新体验
为期五周的非洲之行同样也是阿尔·泰勒职业生涯的转折。在创作《拉丁研究》系列绘画的同时，泰勒开始运用木工废料创作作品。像他这一代的许多艺术家一样，泰勒经常使用普通的物品，如扫帚、咖啡罐和呼啦圈，来打造他的三维作品，以图象形式再现某种瞬时性、氛围性的现象与状态，比如电线的扭结呈现出的扭曲形态，透明塑料呈现出的光学效果等。
阿尔·泰勒在其沃里克街工作室，堪萨斯城，密苏里州，1969年4月 阿尔·泰勒艺术遗产资料图片
《无题：（撒棍游戏）#2》47.3x115.6x119.4cm 以釉彩绘制的木质帚柄、丙烯颜料及铝合金棒 1990© 阿尔·泰勒艺术遗产 图片由阿尔·泰勒艺术遗产和卓纳画廊提供
《[无题]》172.1x27.9x64.8cm 以釉彩绘制的木质帚柄、经喷漆涂绘的柳桉板，覆于绘以建筑用漆的胶合板上 1987-1988© 阿尔·泰勒艺术遗产 图片由阿尔·泰勒艺术遗产和卓纳画廊提供
这些现象在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但当其被凝结为艺术创作时，便“超越了直接的观察，以全新的方式揭示了世界”。1986-1992年创作的帚柄系列，是泰勒的代表系列之一。艺术家在纽约街头的垃圾堆中搜罗各式各样的废弃扫帚，将帚柄拆下，以釉彩绘制，再安装于被胶合板覆盖的喷漆涂绘柳桉板上。
尽管独特的三维创作是阿尔·泰勒得以被艺术史所铭记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画家而非雕塑家：
“这些作品完全与雕塑性的思考无关，而是来自一系列‘更平面化’的传统。”
《无题（广播）》52.4x50.2x52.7cm 以釉彩绘制的木质帚柄、板条、带粉状颜料的丙烯及多层强化“富美家”胶木，覆于绘以丙烯颜料的胶合板上 1985 © 阿尔·泰勒艺术遗产图片由阿尔·泰勒艺术遗产和卓纳画廊提供
正如泰勒自己描述的那样，尽管他偏离了传统意义上的绘画创作，但绘画媒介所涉及的透视效果仍持续地影响着他的实践。展览中呈现了一组创作于1985年的《无题》作品，它们看起来既像圆锥体、又像轮子或时钟，各部分相互独立，表面却平整顺滑，形成一个突兀又和谐的整体。观者的视线首先会落在作品中央陷落的木块之上，之后再向四周散逸，一时竟分不清目光注视的是平面还是立体。而当挂置于墙上的雕塑同其投下的阴影相互映照之时，一种矛盾的二维绘画质感则会诞生，并与雕塑本身遥相呼应。
艺评人克劳斯·克特斯(Klaus Kertess)认为，泰勒“对图像和形态抱持着一种被动的抵抗，这份抵抗袒露了创作那些视觉上鲜活且极具空间感的线条所需经历的磨难及其痕迹......它们戏仿性的视角，似乎后退或移出了展墙所在的平面——使观看者的双眼对此前看似极为确凿的物质性提出了质疑”。
《无题》61x43.2x61.6cm 木、乳胶和丙烯颜料、铅笔 1986© 阿尔·泰勒艺术遗产图片由阿尔·泰勒艺术遗产和卓纳画廊提供
搅动视觉情绪的幽默表达
对图象至上的戏谑和消解
“技艺、幽默、精确和疏离的结合”，是策展人伊莎贝尔·德沃对阿尔·泰勒作品的形容，而泰勒本人也认为艺术创作本质上是一种游戏，在游戏中途，你可以任意改变规则，这样它就不会变得无聊。这种较为轻松的创作态度，也许正是艺术家多产的原因——在其仅51年的人生历程中，他先后共创作了5000多幅纸本绘画作品，被称为“狂热的绘图员”，创作的雕塑和装置也数量可观，传记作家阿莱格拉·佩森蒂对阿尔·泰勒的实践方式作出如下总结：
“这种在媒介之间的往复折返，是艺术家非线性创作实践的特点。某件作品并非下一件作品的准备，也无法称之为某个系列中的巅峰之作：每件作品都独自提出了有关构图的一种衍变形式。放置在一起时，它们会唤醒他艺术实践中那些交相重叠的内容。”
《多瓦舞（舞蹈游戏）》97.2x60.3x4.5cm 报纸上丙烯颜料，拼贴至彩绘胶合板 1980 © 阿尔·泰勒艺术遗产 图片由阿尔·泰勒艺术遗产和卓纳画廊提供
《观看之时（亮相的时刻）》80x64.8cm 报纸上丙烯颜料，拼贴至彩绘胶合板 1982 © 阿尔·泰勒艺术遗产 图片由阿尔·泰勒艺术遗产和卓纳画廊提供
在阿尔·泰勒的创作世界中，绘画与雕塑比肩同行，平面与立体，单维与多元，凝炼与流动由此实现了对立统一。他的创作从不涵盖过于沉重或复杂的主题，却为观看者创造了一份潜在的叙事文本，一种独特的视觉情绪。这使我们不由得联想起著名的荷兰艺术家M·C·埃舍尔与其创造的著名错觉图形——埃舍尔致力于探索平面上呈现立体的终极可能，而泰勒则尝试将三维的雕塑回归到质朴的平面传统中来。
两位艺术家似乎是彼此的映射，在视觉上做文章，以探寻空间体验和想象的崭新方式。这一点，正契合着80年代以来对于“观看”这一概念的重新定义和深入探究。正所谓“眼见不一定为实”，当双眼对看似确凿的物质产生质疑之时，一种超然审视的态度便由此生发——在这个物质性大于一切，图象媒介至上的大众传播时代，艺术正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进行一些戏谑的揭露、剥离或消解。
“色彩的游戏”展览现场，卓纳画廊香港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