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关于高原的印象，是从今年暑假开始的。
天路骑行者
侄儿从西安出发前，就在车子后备箱里装载着他全部的骑行装备。望着全套精良的骑行装备，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良久，问侄儿：“我们是去高原啊，为啥还要骑行？”
侄儿笑笑：“一是喜欢，二是锻炼，好久没炼了。”
康定县城，因为一首四川民歌《跑马溜溜的山上》而为世人所知。康定城不光有浪漫的情歌，还有浪漫的夜色。夜色中的康定城美的梦幻，美的撩人，从折多山上一路呼啸而下的折多河，在这里将康定城区一分为二，清澈凌冽的河水划破多情的夜，涛声将整座县城严严实实地包裹，五彩的街灯把河水点的通亮。漫步街头，没走几步，就会遇见一座桥，桥上最靓丽的风景便是或单个，或几个的街头歌手在歌唱，或忧伤、或缠绵的的曲子，弥漫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由于要为第二天翻越川藏线上第一座山——折多山做准备，弟弟选择了康定县城到折多山山腰的多塘村住宿，这里海拔3200米。弟弟选择在这里休整，是为了让我们几个的身体充分适应高海拔，为第二天清晨翻越折多山做准备。对于第一次登上高海拔地区的我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考验。
清晨起床才发现，床上的寝具，全是湿漉漉的。我的呼吸明显困难了，弟弟一再叮咛：不要说话！缓慢行走！
站在民宿院子，我看见有十几辆骑行者的自行车停放在门口。四周围被乳白色的云雾包裹着，周围很安静，只听见院子外面318国道上往来车辆的喇叭声，断续传过来。
侄儿已经换上了骑行装束。他是要沿着318国道，骑行上折多山。
望着侄儿的背影，我张了张嘴，叮嘱的话连一句还没说出口，他已经像一条鱼似的，灵巧地滑上318国道很远了。
弟弟稳稳地驾驶着车子前行。随着海拔高度不断上升，狭窄的河谷、突兀的峭壁远远地被抛在身后，进入了相对平缓的山丘，车子越往上行驶，视野就越发开阔，我的呼吸也越发困难，身上的衣服也越发单薄，我的内心也越发焦虑不安。
我的焦虑和不安是因为侄儿。自从出了山腰的民宿，他的身影在我们车窗外面闪过之后，我就一直扭过头，希望从车尾的窗子上看见他的身影。但是，我一直没有看见。
之前听人说起过这样一句话：“吓死人的二郎山，翻死人的折多山”。可以想象，川藏线行路之难。
折多山位于四川甘孜州境内，最高峰海拔4962米，垭口海拔4298米。在藏语里，“折多”就是弯道多的意思。
沿途的风景变幻多端，峡谷、松林、峻岭，气温也在变化着。我们的车子，总能和好多自行车骑行者，还有摩托车骑行者不期而遇，尽管这些骑行者无一例外地武装到牙齿，我们甚至看不清楚他们的容颜，但每一次邂逅这些勇者，坐在副驾上的外甥总会按下车窗，或冲他们大声喊着“加油”，或半探出脑袋朝他们竖起一个大拇指。在318国道，我们还见到过一个儿童骑行者。我们看见这个儿童骑行者的时候，他正站在路旁补水，在他的身边，站立着一个中年男骑行者，弟弟特意减速，我们按下车窗，冲着这个孩子大声喊：“小伙子，加油”。孩子的脸，笑的像一朵怒放的向日葵，扬起手中的水杯，朝我们挥舞。
就在我安静地站在折多山上，向几朵蓝紫色的，在寒风中舞蹈的花儿致敬的时候，忽然听见弟弟说：“看，阳阳上来啦！”阳阳，是侄儿的乳名。果真，在我们站立的下方，在蛇一样的318国道上，一个轻盈地身影飞快地滑上来了。当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单手扶自行车的侄儿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划过脸颊。
在高原的每一天，当我坐在车里一边大口吸氧，一边欣赏独特的高原风景的时候，我的侄儿，每天早上都会在我们行驶的路上骑行六十公里左右的上坡。
在这川藏线的入口处，除了乘车来亲眼目睹高原旷世绝美风景的游人，还有自由的骑行者、登山者、徒步者，源源不断地从这里通过，他们，成了折多山的别样风景。
毛垭草原
从甘孜到理塘的最后一个垭口，有一个草原，名字叫做毛垭草原。
毛垭草原属川西高寒草原，是沙鲁里山脉中最大的山间草原。国道318线沿着草原北部穿行数十公里，一直延伸至海子山脚。8月，正是草原的黄金季节，发源于海子山的无量河从草原中部穿过，十几条明如玻璃的大小支流在草原上流趟、注入干流，河两岸分布着无数沼泽湿地。
我的双脚踏进毛垭大草原的时候，我才明白，面对望不到边际的草原，面对草原上成片成片灿烂的野花，我除了感动，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毛垭草原上的美景，就像是偶然吃了一顿大餐一样，叫人无法消化。
我们是在一个清晨来到毛垭草原的，朝阳照耀下的草原美丽，多娇，丰盈。
太阳刚出来不久，明晃晃地悬在天边，毛垭草原的天空完全展现在我们的头顶，空气异常清新，天空湛蓝到不真实，云朵洁白到不像话。柔和的山丘像巨大的波浪，一层一层铺向远方。每一座山丘一律铺满齐脚踝的碧草，山丘的每一寸肌肤都开满各色的野花。这些野花，我连一株都不认识，它们就这样肆意地铺满整座整座山丘，安静地怒放，像是在一张张巨大的绿绒地毯上绣着的图案一样。
它们一朵一朵地盛开着，每一朵野花都有自己的姿态，每一朵野花都有自己的笑容，成群的蜜蜂穿梭在花间，偶有山鹰从头顶悄无声息地掠过，它们矫健的身影在花海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影子。如此娇美，如此撩人的花海，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抱着氧气瓶，一口气走上一座小山丘顶上，躺在软软地花海中，希望这无限的美景像近在头顶的蓝天和白云一样，在我的心里凝固成一个永恒。这一刻，心底的喧嚣荡然无存。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干净，这么圣洁，这么美丽，这么安静的地方。我痴痴地享受着这一切，我也在心中为大草原祈祷。
草原的美，一直延伸到远方。318国道对面的峡谷里，牧民的炊烟袅袅直上，与草地上升起的淡淡薄雾混在一起，犹如幻境。远处山丘上，成群的牦牛成了剪影。我举起手中的数码相机，从镜头里，我看见体型庞大的牦牛在不慌不忙地埋头吃草，偶尔，也会抬头看一看别处。逆光中，牦牛长长地体毛被太阳光照射的画面，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美。
牦牛吃草的画面，像极了我们的生活：低下头是人间烟火，抬起头是诗和远方。
白马雪山
滇藏公路的两侧，本身就是一幅铺展在蓝天之下的画卷，坐在车内，听高原的劲风在窗外呼啸，看冰川、湖泊、农田、村庄、森林从窗外掠过，像是画家笔下流动的油画，有绝世之美。我的眼睛显然不够用了，手中的数码相机不停地“咔嚓”直响。
弟弟几次进藏，谙悉这条公路上的景点。听见他说：“注意了噢，前面就是白马雪山了噢。”
车子，在一处观景台停了下来。
我大叫一声：“呀，雪山啊——”。之后，整个人便在原地凝固了。
那巍峨的雪峰，顿时就矗立在我的眼前，我与近在咫尺的白马雪山遥遥相望。
这是真正的奇迹！这是伟大的奇观！以至于，我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眼前的景象分明只有梦里，只有在3D电影里才会有的啊。圣洁美丽的雪峰一座连着一座，错落排开。一座座峻峭的雪峰直冲霄汉，有的峰尖裂开，直刺苍穹之下如棉花般轻柔的白云，幽深狭窄的峡谷对面，雪峰离我们近的离奇，冰雪的寒凉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伸出手臂，就能触摸到那沉睡了千年万年的茫茫白雪。
强烈的高原反应，使我不得不安静地站立在脚下这片布满一丛又一丛低矮的高山杜鹃的草甸上。我凝望着雪山，雪山也凝望着我。我的周围，空旷、安静，不远处耸立着的巨大的玛尼堆上，经幡在劲风中翻卷，浓烈的宗教气息，让我对这座圣洁的雪山怀有一种肃穆的敬意。
弟弟和侄儿，还有外甥都忙着放无人机。我一边大口大口地吸氧，一边凝望雪山，我在与雪山对话，我安静地听它讲述一万年前的故事，我们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高原劲风和翻动的经幡，还有垂直分布明显的植被，把我笼罩在一种宁静安详的气氛里，红尘离我远去了。然而几天前，在我置身于我生活的城市里的时候，耳畔还是不绝的方言、普通话，形形色色的市民被时尚的装束包裹着，外卖、奶茶、太阳镜、吊带裙、大短裤、拖鞋、大口罩。而在这里，玛尼堆与经幡，森林与草地，野花与溪流，神秘与空灵，只需片刻，已让我心如止水。
据介绍，地质历史上，距今260万年以来的这段时间内称为“第四纪”。第四纪地球有过四次大的寒冷时期，称为“第四纪冰期”。其中最后一次冰期在中国称为“大理冰期”，大致开始于11万年前，结束于1万年前。冰期时，高山上冰雪覆盖的范围远比现在大得多。1万年以来，地球气候变暖，冰川退缩，然而由冰川塑造的地形地貌却清晰可见。在白马雪山，海拔3500米以上古冰川遗迹随处可见。其中最显著的是两条平行的U型山谷，称为“双U型谷”。U型谷是冰川在流动时侵蚀山谷而成。
可以想象一万年前，冰川沿山谷流淌而出的壮观景象。
乃龙山垭口诵经人
川西的每一寸土地上，随处都是可以做电脑桌面的背景图。邂逅乃龙山，纯粹是无心插柳。弟弟原计划直奔稻城亚丁，却因为我无意间瞥见了垭口的玛尼堆群中三个身影，好奇心使我执意要求停车。就这样，我们无意间闯进了一幅震撼人心的画卷，这才有了眼睛和内心被强烈的震撼与感动。
车子停在路边一座平坦的山丘下，我们全都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山顶、劲风、玛尼堆群、哈达、经幡、蓝天、白云、草原、花海，让人难以置信地在这里并存。弟弟、侄儿还有外甥，忙不迭地放无人机、收无人机。我的双眼，则是被路边一座山顶的玛尼堆群紧紧攫住了。
这个玛尼堆群，布满了随风舞动的五色经幡，每一个玛尼堆上都系着一条雪白的哈达。玛尼堆群中间，站立着三个手捧经书，用藏语大声诵读的人。从服饰看，他们三位不像藏民，从肤色看，他们也不像藏民，他们诵读的声音非常响亮，其中一位年纪约摸五十岁的壮年男子，右手不停地转动着转经筒。尽管我无法听懂他们诵读的内容，但是至少我能听出这声音里饱含的激情与虔诚。三位诵读者，无论是神态，还是声音，都让我无比震惊。
我手持氧气瓶，远远地站在一边，就这样长时间静静地看着他们，生怕打扰到他们。
这里是川西高寒草原的一部分，我从路旁的标识牌得知，这里是乃龙山垭口，海拔4580米，在这里，天空和大地，没有了距离。此刻，他们仿佛独占了天地，在与山神对话。
良久，三位诵经者合上书本，走出玛尼堆群。我移开氧气瓶，微笑着朝他们点头，手持转经筒的壮年男子用汉语向我打着招呼。就这样，我和三位攀谈起来。
他们告诉我，他们三人都是汉人，因为长期居住在藏区，对藏文化有浓厚的兴趣，其中的一位年轻男子，向我打开了他手中的经书，向我介绍书中的主要内容。他们还告诉我，他们是利用周末出来走走，路过这座神山，在这个垭口诵经，是为自己和家人祈福，同时也是为往来的车辆和行人祈福。祈祷这座神山上的山神护佑来来往往的车辆平安！
得知我们从遥远的陕西来旅行，三人面带微笑，祝福我们旅行愉快，旅途平安。
对于藏教文化，我一点都不了解，但我相信善良，也相信虔诚，它们是一种天性，它们能带你走到很远的地方。只要带着对世界的善意，无论是高原上修佛的僧人，还是远道而来的匆匆过客，就总有相通的心意，它们也总是那么真挚、坦诚和美好。修行如此，人生亦如此。
作者简介：袁明秀，女，回族，毕业于宝鸡文理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陕西省骨干教师，安康市教学能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散文作品多次荣获国家级、省市级散文奖。著有散文集《蜀河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