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美食餐车开进一个社区，地产开发商通常也会紧随其后。摄影：Samantha Trauben 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for International Rescue Committee
似乎所有人都会喜欢住家附近出现的新餐厅、新咖啡店、流动美食车或农夫市集。生活在一个很容易买到新鲜蔬菜或家常肉馅卷饼的社区，自己家附近还有专卖越式法国面包的快闪餐厅，又会有什么坏处呢？
但当这些新的事物出现在一个大家意想不到的地方时——例如那些居民绝大多数是移民的内城区（inner-city areas，通常指老城市中靠近市中心或CBD、已经破旧或接近废弃的街区——译注）——这些变化往往是重塑和改造一个社区的各项努力中的第一步。其结果是，这些社区很快就会变成让那些长居此地的普通居民感觉难以负担而且非常陌生的地方。
激发使社区中产阶级化的欲望
我（指本文作者、圣地亚哥州立大学地理学教授和城市研究与食品研究项目主任Pascale Joassart-Marcelli）住在美国加州的圣地亚哥，在一间大学里教授有关城市与食物消费地理的课程，并主持一项有关城市环境下食物消费与不同种族的关系的研究。
最近这几年，我开始注意到，城市一些低收入社区发生了新的变化：这些社区涌现了越来越多的少数族裔餐厅、街头商贩、社区菜园或农夫市集，而传统上这些社区里居民的食物是缺乏可选择性的。这种新的变化也被越来越多富裕的白人和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注意到，他们已经开始尝试进入这些他们长期以来一直躲避的地区生活。
受到这些观察结果的启发，我写了一本名为《16美元的墨西哥玉米饼》（The Taco）的书，主要论述食物——包括那些人们所说的“少数族裔食物”、“正宗食物”或是“另类食物”——是如何成为了一个社区中产阶级化的先头部队。
以圣地亚哥一个大型多种族混居社区“城市高地”（City Heights）为例，多年来，一波接一波的各国难民从遥远的越南或索马里来到这里定居。2016年，在这个地区最繁忙的大道旁，一片原本尘土飞扬的空地被改建成了一个名为“Fair@44”的露天国际化市集广场，这里聚集了各类食品摊贩，在半固定的摊位上向社区居民以及来自城市其他地方的游客出售“普普沙”（一种萨尔瓦多馅饼）、“勒琼”（炭火烤乳猪）、单品豆冷萃咖啡、纸杯蛋糕和罗望子刨冰等食品。
兴建这个市集广场的倡议，是由一个政府与私人合作的名为“城市高地社区发展公司”的机构连同一些非盈利组织共同发起的，目的是使社区居民增加“获得健康而且符合传统文化的食品的机会”，并以此作为“当地微型创业者的商业孵化器”，受益对象包括居住在该社区一带的外国移民和难民。
理论上，这一切听起来都很棒。
但就在这个市集广场的几个街区以外，那些非正规的街头摊贩——长期以来都是这些人出售水果、“塔马利”（墨西哥蒸粽）和冰淇淋等商品给那些不容易去到超市的居民——面临着日益升级的打击。由于收到来自一些城市比较富裕地区的商业经营者和居民的投诉，当地政府对非正规的人行道上摆卖行为进行了清理。
这种状况不仅仅发生在圣地亚哥，同样的关系紧张局面也在其他一些最近迅速贵族化的地区出现，例如洛杉矶的博伊尔高地社区、芝加哥的皮尔森社区、纽约的皇后区和得克萨斯州的东奥斯汀区。在所有这些地区，“少数族裔特有”、“正宗”和“异国情调”的食物通常被视为一种文化资产，因此也成为了吸引社区提升和开发资本的磁石。
一位索马里移民在圣地亚哥城市高地社区的一个农夫市集购物 图片来源：Sandy Huffaker/Corbis via Getty Images（选填）图片描述
为什么是食物？
长期以来，城市和社区都一直努力吸引更多受过教育而且比较富裕的居民——社会学家理查德·弗洛里达称这类人群是“有创造力的阶层”（“the creative class”）。人们普遍认为，这些新来到的居民不仅将在此地进行消费，而且可能为城市和社区的经济增长以及创造就业机会贡献力量。
而食物，似乎已经成为了提升社区层次的完美诱饵。
这一点已经是没有争议的，而且具有很强的吸引力，不仅激发了新移民的“美国梦”，而且迎合了许多受过良好教育以及富有的美食家们的多元文化价值观。小型食品行业的创业成本相对比较低，一直都是美国城市里少数族裔的基本起步行业。类似农夫市集和街头集市这种社区改造项目并不需要太多的公共投资，而是主要依靠创业者和社区组织来承担大多数的繁重工作。
在“城市高地”社区，社区发展公司于2019年举办了首届一年一度的“城市高地街头美食节”，“让人们聚在餐桌前和小吃摊旁，庆祝又一年的社区建设。”最近他们还组织了一些其它活动，包括非洲餐厅周、亡灵节、农历春节、灵魂食物节和巴西狂欢节等等，所有这些活动都依靠食物和饮料来吸引游客以达到支持当地商业的目的。
与此同时，该社区的“新根基社区农场”和“城市高地农夫市集”等项目都是由非盈利组织发起的，并且以“食物公平化”的名义为社区居民提供慈善支持，其目标是减少在获得健康食物方面的种族差异，同时保障居民的应有权益——这类项目对重视文化多样性和民主氛围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特别具有吸引力。
颠覆了现有的食物景观
在媒体对“城市高地”等低收入社区的食物景观变化进行报道后，几乎没有出现任何负面的吐槽。
例如，《圣地亚哥杂志》的社区指南专栏里介绍“城市高地”社区的文章强调，该社区“声称不仅拥有正宗的国际美食，而且还有现场音乐演出、精酿啤酒、咖啡和一些户外活动”。文章推荐了几家该社区的少数族裔特色餐厅，并提醒读者不要被餐厅的外观迷惑。
许多长期居民和小型商户经营者——大多数是有色人种和移民——几十年来一直在这些社区里生活、工作，同时努力养活一家人。为了谋生，他们在社区里经营便利店、开族裔特色餐厅、在公园和小巷里出售食物，有的还开垦土地种植供自己食用的食物。
一位越南裔男子在圣地亚哥城市高地社区的社区菜园里照料农作物 图片来源：Sandy Huffaker/Corbis via Getty Images
以上都是此类社区的居民获得食物和满足生活所需的基本方式，而一直以来这些社区几乎完全被主流零售商所忽视。那么，当新的竞争者来到城市社区时，会发生什么呢？
开始时处于劣势
正如我在书中所记录的那样，由于缺乏资金和技术的支持，经营少数族裔特色食物的小生意商贩通常难以与那些新型餐饮经营者竞争，新型餐饮大多拥有新潮的形象、大批名厨、浮华的营销、伪称正宗的食物和媒体的过度关注。除此之外，随着更富裕的居民移居本地，原有的小型食物经营者发现他们越来越难以坚持下去。
通过分析针对“城市高地”和圣地亚哥其他一些正在中产阶级化的社区的房地产广告，我发现社区里的餐厅、咖啡店、农夫市集和户外餐饮摊都已经成为推销房地产的常见卖点。我研究的这些房地产广告从2019年开始就经常列举一些项目希望吸引潜在的买家，例如：“到当地的农夫市集购物”、“参加街头餐车美食节”和“参与社区餐饮活动”等等。
同一年，《圣地亚哥杂志》的置业者指南栏目将“城市高地”评为一个“有发展前途的社区”，而且将该社区的吸引力归功于其多样化的居民组成和兼收并蓄的“食物烹饪景观”，特别提到数家餐厅和“Fair@44”露天市集广场。
因此，当我看到“城市高地“的房价在过去三年里上涨了58%时，并不感到惊讶。
对抗城市食物机器
城市的长期居民发现他们不得不与我所说的“城市食物机器”进行对抗，也即与社会学家哈维·莫洛奇所说的“城市增长机器”对抗——这是他在50多年前造出的新词，用以解释城市是如何被一个由权力强大的精英阶层组成的松散联盟塑造而成，这些精英总是寻求从城市发展中获利。
我认为，现在投资者和开发商都将食物作为实现与精英阶层相同目的的一种工具。当他们的目的达成后，剩下的将是一个个平淡无趣而且缺乏品味的社区，社区的食物景观变得更像是一种可供出售的文化大杂烩，再也找不到那种为满足居民需求而不断健康进化、能够容纳不同种族的宜居社区。时间和地点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圣地亚哥的“少数族裔特色美食区”与芝加哥或奥斯汀的同类美食区又有什么不同呢？
与此同时，社区的长期居民会感觉他们的日常生活习惯与节奏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对自己居住的地方不再拥有归属感。居民的故事和文化被简单视作房地产开发的一个卖点，居民不再是社区生活的主角，有的最后甚至无奈离开。
总之，难以看出开发商对社区饮食文化的包装会成为促进社区包容或提升社区价值的方式。
本文作者Pascale Joassart-Marcelli是圣地亚哥州立大学地理学教授和城市研究与食品研究项目主任。
（翻译：郑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