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颖
那是万千年的山与水,也是未来的山与水。
公元前3世纪左右,墨线勾出的帛画上,是人类、鬼怪、动植物的象征性形象。这是长沙出土的,现存最早的中国画。
两千年前,长沙砂子塘西汉墓中的舞女图与车马出行图漆奁,庄重华丽,色彩明艳。
一千年前,五代南唐董源的山水画《潇湘图》山峦绵延,水域平阔,渔舟唱晚,映带无限,被视为南派山水的开山之作 。
《宣和画谱》记载,长沙易元吉,“尝于长沙所居之舍后开圃凿池,间以乱石、丛篁、梅菊、葭苇,多驯养水禽山兽,以伺其动静游息之态,以资于画笔之思致。”
十年前,某个清寂的夏日午后,我也开始画中国画,照着古人的画,一点一滴临摹。几年后,朋友得知我能画上几笔,就邀我给他在长沙县建的民宿画一组图。
画什么,成了我头疼的问题。花鸟鱼虫?山涧清流?踌躇间,朋友领我去他的民宿看一看,感受一下环境。
一走进民宿,便恍如跌进一幅水墨山水画。一树一石,皆有出处;一丘一壑,源自禅心。正是薄暮冥冥,周遭一片寂静,风若有若无,画图的人,就在不远处。
眼前这个男人,沉重的压力之下依旧保持着优雅的抒情气质。多少年前,他踏遍青山,执意寻找一条河流,从乡间到都市,从山峦古道到繁华红尘,以至他自己都忘了,从哪里出发,为什么出发。
他走累了的时候,坐在某一个光焰灼穿的黄昏里,接到父亲的死讯。
这是一个长长的甬道。他走了那么久,寻找了那么久,在这一刻,他终于醒来。
自他离家,就想着走向更远,走向更辽阔的天地。他成功了,他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他成了一个有钱人。
但是,他不曾想过,他一直寻觅的河流,此刻,随着父亲的离去,一并堆到了眼前。
这是一个召唤,父亲以他沉默的羸弱之躯,冥冥中将他召回了故乡,牵引到了这条河流的岸边。彼时,离去的父亲,站在光亮处,引领着他望见了他曾经穿行过的路途,这一路上,他不断叩问着此生何寄,这一瞬间,他恍如穿越了数千年的时光隧道,他下定决心,要完成一次对自身灵魂的辩护与救赎。
他用双脚一遍遍丈量故乡的每一寸土地,抚摩故乡每一寸肌理。这是一次次孤独的行走,也是一次次深沉的对话,是他与乡亲们的对话,更是人文与环境的对话。他拿出所有积蓄,他宁愿自己被倾其所有,也要将全部的智慧尽付于此。
就这样,小镇民宿悄无声息地问世。这是一个清简的民宿,又是一幅看似散淡的中国画,民宿的主人,是在天地间泼墨,满含着隐藏在民间的众生喧哗。
让每一名村民都有获得感,是他回到这里的初衷。
这个小镇民宿,承袭了天然的、毫无功利的、不知技巧的诗意。它传递给我们的,是山上浪漫的星空木屋,是河边散漫的云田民宿,是苍茫的天宇,是淡远的流云,是数千年挥之不去的人文风骨。
他还给村民的,是一个理想家园,让每一个普通的农户都变成了民宿的主人。
暮云四合,拾级登上这古朴湿润的民宿,听涛声渺渺,与天地万象相沉浮。这如画般的民宿,一卷浓淡,取法自然,山是老师,水亦是老师,鸟是老师,老屋亦是老师。看似随意点垛,干湿浓淡,起伏连绵,聚散成一派悠闲,却又满山筋骨,苍翠如滴。这崭新而又古老的画卷,凝厚,蕴藉,苍茫古意都藏在他的笔底胸间。细细揣摩这一幅幅天地间无言的大美,竟使观者游者仿若沉入了永和九年的暮春,不知不觉,许多年就浑然过去了。
我的朋友,他用他苍茫、朴拙而又寂寞的画笔,在这个近郊的村庄里,在这条并不磅礴的河流边,叩开了中华文明的故道。
他花了将近十年时间与历史对话,画笔愈老,而对天下众生的一颗悲悯博爱之心却从未老去。
而我,用了十年时间画古代山水的我,就在这一夕间,我看见了中国画里现在的长沙模样。
我不再只画仕女与山水,也不再只画乱石、丛篁、梅菊与葭苇。
我看见了与这位朋友一样的众多的面孔,我看到了更辽阔的色彩和风景——
这是2022年火热的夏天,十多万平方公里的长沙大地,各个劳动场所,热气蒸腾、热火朝天,亦如一幅大气奔涌的壮美画卷。我们聆听到这方热土踔厉奋发的时代足音,画里的主人公不再是王公贵族,他们是普通一线劳动者,也是大国工匠。他们正以崭新的姿态,续写澎湃之音,鼓荡万千气象。
千载而下,这一幅幅人间图画,既是民生的真实写照,更是时代的奋斗之光。正是党和政府人文温度和治理智慧,使得三湘大地迸发出时不我待的发展脉动,踏上只争朝夕的崭新征程。
大江大河,日夜奔流。
三湘作证:这幅波澜壮阔的中国画,不再是宫廷士大夫赏玩之作,它由建设者执笔,步履坚定;
四水作证:这方流淌着湖湘文化血脉的画卷上,草木葳蕤,它由党和政府挥毫,正以卓越的智慧和勇气,为推动高质量发展汇聚起磅礴力量。
画什么?我不再茫然。是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创业者、筑梦者,画出了中国画里现代长沙的最美模样。